每周四是我动笔写二十周年回忆录的日子,可是每次动笔前我并不是很乐意打开回忆之门,因为每每回忆都会带有一份苦涩,当年的艰辛确实是不堪回首的心情,而且我也不想把这些说出来,有一天在梦里我居然对着台下的许多人说:我不是在“卖惨”,而是在“卖感动”,可见我自己内心是有点怕被人误以为我在卖惨。
说服我自己坚持写出来的理由是,当年走过的路,发生的故事,如果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在记得,那么它们就真的没有在这个世界上任何存在的痕迹了。当年吃的苦受的委屈,也要给它们一个安放之处。也正是应了“忆苦思甜”的规律,每次写完,我都会由衷的体会到今日的甜,眼下的一些困难也就不算什么了。
时光回到2009,我们在紫云大厦里每天辛苦的忙碌着,前文描述过那时的团队人心并不稳定,好不容易花了四年时间争取到了民办非企业的注册,所以那时的筹款因为身份问题也几乎还没有打开局面,我坚持着公益收费,当时的那批老师中就有人曾背后表示强烈不满,说放着这么多学生排队却不知道要涨涨学费,她的煽动点是涨了学费不就可以给老师涨工资了吗,这话是一位家长传给我的,说老师们并不理解你的做法。
而当年的我也没有足够的情商和抗压力,总是明明白白把焦虑和烦恼写在我的脸上,对老师们也是要求多于关怀,而每天让我焦头烂额的事也是层出不穷,顾此失彼就更是常态。可是每天走在紫云路那条小小的马路上,一想到孩子们,我的心里就又会有一股力量,我们每天都是在用心去爱着每一个孩子们,虽然那时人不多,规模也很小,但是我对自己说,只要我们对每个孩子都是负责任尽全力的对待,我们所做的在上帝眼里就是最好的。
就这样在紫云路过了两年多的时间,期间我已经开始有危机感了,因为这里是商务两用楼,首先房间格局是三室两厅,面积才300不到,进出都是居民,我们只有一间集体教室,6间个训教室,和一间感统室,这样的环境严重限制了机构的发展,收纳学员的数量也是有限,所以排队的孩子就多了起来。两年前我们搬进来时也意识到这里并不是长久之地,但当时力量和资源都有限,只能暂时在这里安顿下来。随着时间流逝,我们的身份也已获得,那接下来就要赶紧为青聪泉找到更好的栖身之所。
可是谈何容易啊,在我四处寻求,像祥林嫂一样逢人就说我们的需求和困难时,这远比身份和筹款要更难。我们是在上海,长宁又更是寸土寸金,我们所在的天山社区,连政府的办公场所也是很狭小的,到哪里去找宽敞明亮的校舍给孩子们呢?那时我有机会去参加了上海市慈善基金会的一些活动,我已经不记得我是怎么有幸认识了当时的慈善基金会会长夏秀蓉老师,我只记得她在台上讲话是那么语重心长谆谆教诲,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位办实事的好领导,我应该是在会后主动去和夏老师讲述了我们的故事。没想到夏老师真的带着基金会的同事们来调研走访,当她走进我们那间小小的训练会所,我不知道她当年是什么心情,时隔多年当我们在重逢时,她告诉我说她很担心安全问题。因为夏老师是退休后才担任慈善基金会会长,之前她是上海市教委主任,她该去过多少漂亮豪华的幼儿园,中小学,大学啊,当她走进我们那间商住两用的“校舍”,她该多么震惊这里怎么可以办教育啊。
可是夏老师当时没有说什么,而是费劲心思开始帮我们寻找。有一次我去慈善基金会开会,进门就听到夏老师正背对着我在打电话,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青聪泉太难了,她们做得很好,你们帮帮她们,当时我眼泪就要下来了,这样一位老领导,与我们非亲非故,却愿意伸手相助。这个瞬间至今回忆起来我都有流泪的冲动。
夏老师还特地找了教育系统的领导,提出这样的民间特殊教育机构,政府是否可以把闲置的场地给我们使用,这在香港台湾等地都是有先例。于是真的有部门领导让我过去谈谈,也真的给了我一份清单,我乐得屁颠屁颠去看了几处废弃的托儿所,幼儿园,哎呀那些看过的场地我居然现在还历历在目呢,最后我看中了一处位于新华路的幼儿园分园,有一个小洋楼,一处好大的院子,这可好我一看就得了相思病,掉进那个坑里日思夜想,想着怎么布置,怎么安排,我们区残联杜理听说教育系统要给我这栋楼也高兴极了,他也跑去看了还告诉我说陈洁你要是拿下这个地方,你的青聪泉可就不得了了。
夏老师还积极帮我们申请日本领事馆的一笔捐赠,那时日本领事馆前一年也是在夏老师引荐下,捐赠了8万美金支持另一家自闭症民间机构,所以只要场地落实我们的基金夏老师也为我们找到了。可就是明明看到了“梅子”,而望梅止渴的我却始终没有等到。那位本来答应的好好的领导不知为何就是迟迟不给回复,奇怪的是我绞尽脑汁发的每条短信他都回复,大意就是让我再等等。等的我长了个结节去了医院动手术,出了院我就明白了这个“空中楼阁”估计是无望了。
我把这个结果告诉了夏老师,夏老师能说什么呢,她只是遗憾人不在其位就没办法替我们说话了,于是房子也没了,资金也没了。但是夏老师却一直在关心支持鼓励我们,后来我们搬到新的地方,夏老师又带着调研组来调研,我们的第一本出版书籍还是夏老师写的序呢。上周早就赋闲在家的夏老师正好路过我们的新校舍,和她的老伴一起进来看看,看到今天的青聪泉发展到这个模样她也非常欣慰,连连鼓励我们要好好干,回首往事真的是不免一阵唏嘘啊。
可是当年踩空的场地和资金,不久就迎来了更大的危机。就在我期盼了那么久,心心念念落空失望之际,大楼新换的物业却给我们迎面一击。有一天在大楼底下贴了一个公示,写着因为考虑到大楼的进出安全,严令禁止出入人数不超过多少多少,如果一天超过多少的就搬离,否则就要封门等等。我一看就傻了眼,这不是非要把我们扫地出门吗?我只能第一时间去求助街道,当时时任街道综合办党委的赵仲星赵书记非常了解我们的情况,之前在我们注册民非过程中赵书记替我们说了不少好话,是一个非常亲民的领导。他听到我在电话里说的事情,第一时间从街道赶来物业替我们和对方交涉,还安慰我说别着急,我们一起想办法。赵书记很生气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青聪泉做的是好事,大家都要帮一把才对呀。当年的物业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嫌我们进出人数较多。自闭症民间机构被居民驱赶也是常有发生的事,我们经历的这一次,也是历史长河中一朵小小的浪花而已。
但是现在看起来,这真的叫坏事变好事。既然这里早就不是久留之地,就借着这次危机去奋力寻找新的机遇。我写了很多求助信,那个时代没有微博微信,基本都是靠熟人介绍,有朋友为我们介绍了当年非常火的申江服务导报,哎呀我还记得那位记者的长相呢,戴个眼镜很斯文的走进我们的会议室,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久就把我们的求助见报了,题目就叫“知名自闭症机构即将流落街头”,而且还是在申江服务导报的封页很显著的位置,我看着这题目不知是喜是悲,怎么走到这一步呢,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
危机就是转机,这话是没错的。果然是在媒体宣传之后,转机就来了。当时时任长宁区区委副书记的夏永泰夏书记,让我们区残联程理找我去谈话了,之前夏书记也来调研走访过我们,是一位非常Nice和善的领导,在他走后我就不停的给他写信,寄到区委也不知道他收没收到,因为我除了写信,还能干啥呢?
这一天夏书记是怎么找我谈话的,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夏书记看见我的第一句话是“陈洁啊,这些年你写的信我都收到了。”我爸从小教育我不能在外人面前流眼泪,但是这个瞬间至今回忆起来我都有流泪的冲动,我应该是使劲忍住眼泛泪花听着书记往下说,书记说政府确实没有合适的房子可以给我们使用,但是可以由区残联出面为我们寻找合适的场地,再由区残联,区民政和街道三方共同资金补助我们。一旁的区残联程理也立刻为我推荐了位于哈密路168号的场地,因为区残联也租了那个场地房东的另一处房子,面积是500平,价格虽然不算低但比市场价优惠,同时三个部门一年补贴我们20万,这样算下来,我们自己勉强够一够,资金上是可以承受了。
我应该是像做梦一样走出门,因为我都已经不记得是在区残联还是区政府见的夏书记。我只记得我第一次去看场地,那个空旷的空无一物的校舍,楼上楼下两层,而且离地铁也很近,我们可以收更多的班级,还有两个厕所了,前不久还在担心被扫地出门,现在我们终于有一个像机构的地方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