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六,我受邀前往位于吴泾的悦苗新院,两个多小时的单程车程,去参加他们的孤独症项目现场研讨会,又再次看到悦苗的老吴院长,他们在成人养护这条路上的艰苦跋涉,让我感慨万千。这周日,我们又刚为星儿妈妈们举办了一场欢乐的母亲节活动,看到妈妈们身穿美丽的旗袍开心释放的样子,我当然也很高兴,可是一想到前天在悦苗院里看到的那些已经长大的孩子们,我有点笑不出来。因此就想在这周的专栏里,和大家说说我的所见所思,话题比较沉重,那就是,孩子们长大以后,当父母老去后,孩子们该怎么办?为了让我们的孩子不要有这样的未来,我们和年轻的父母们,我们今天应该做些什么?
我认识悦苗的老吴院长已经有好多年了,第一次知道悦苗的故事是在电视里,当时有一部关于悦苗艰苦创办的记录片播出,老吴院长是一名残疾人,原先在区民政局工作,退休后创办了一所残疾人寄养院,里面有很多智障、弱智的大孩子,其中也有一些程度较重的自闭症大孩子,我记得片子里有一个不停打头的大孩子,老吴院长一宿一宿的陪着睡觉,摸他的头,还有一个一眨眼就要拿剪刀剪东西的女孩子,纪录片忠实记录了老吴院长的办院艰难,悦苗条件的简陋,以及孩子们的各种状况。当时我们也在摸索期,对星星孩子长大以后的情况完全无法想象,因此我们萌生了去悦苗探访的想法。在放学后的一个下午,我就带着团队老师们,一起去了悦苗位于普陀的老院参观。
老吴院长很热情的接待了我,果然如电视里呈现的,吴院长腿脚不便,平日里要坐轮椅,这么大年纪还要操心费力在支撑这个机构,真心不容易。悦苗还是很幸运的得到了一家企业的支持,每月2万元租赁给他们一栋不小的独立院落,这里容纳了近70人的特殊大孩子,有几个我记得已经3、40岁了,智障、弱智的孩子社交情感还是不错的,他们看到我们会来欢迎,对来访者充满好奇。听吴院长介绍说有些甚至父母都找不到了,好心的吴院长就这么收留着他们,每月交的费用也是少之又少,机构勉强维持就已经很不错了。因此环境设施都很简陋,包括聘用的大多是农村来的打工人员,这些阿姨虽然人都很友善,可是知识能力不足,悦苗也曾经发生过安全事故。当天参观时我们看到了那个电视里打头的孩子,他被关在一个小院子里,双手被绑着,我问阿姨为什么要这样,阿姨就解开绳子,他一秒不停就开始猛烈敲打自己的头,阿姨只能立刻又把孩子的手给绑上。我们同去的曹老师当时立刻就哭了,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这么严重的大孩子。
这些年我们没有太多联系,就是一直互相关注着,在有些场合看到老吴院长70多高龄依然四处奔波,我也总会上去问候一下,向这位公益前辈致敬。他后来终于培养了一位年轻的院长,小范,并在闵行吴泾开设了一个新的分点,衷心为他们高兴。没想到上周,许久不见的老吴院长亲自带着小范院长登门青聪泉,由悦苗的理事陈慷老师亲自陪同,我感到诚惶诚恐,我说吴院长你叫一声我过来就是了,怎么能惊动您的大驾,可是老人家就是这么诚心诚意地,要邀请我这个后辈去看看他在吴泾校区开设的孤独症项目。蒙他看得起,因此再远再忙,这个周六我就出发去了吴泾。
新院靠近吴泾渡口,交通是有些不方便,一天来回的话四五个小时就没了。围着剑川路绕了一个大圈,在一所养老院里的一个角落,我找到了悦苗的新家。一楼是他们搭建的一些日间活动教室,会议室,平时也是图书馆,精细教室里孩子们在穿珠子,还有一间音乐室,操作室,和老师办公室,都是非常简单。二楼是孩子们睡觉的地方。一间房间有四到五张床,显得比较拥挤。老吴院长主推的成人自闭症康复训练项目目前有6个孩子,项目的目的是想在之前的仅仅以养护为主的基础上,在专业上有所提升。他们很用心的邀请了上海地区的机构同行,家长代表,悦苗理事长,和闵行残联的相关领导,现场指导会上先介绍了他们的初衷,做法,所取得了成果,并带我们去做了参观。一个18、9岁的孩子在老师陪伴下为我们表演了弹钢琴,有一位自闭症孩子和其他智障同学们一起穿着珠子,做出来的海绵宝宝笔筒后来都送给来宾作为礼物。
比起当年第一次的探访,情况已经好了很多,至少没有看到中重度在发脾气,情绪失控的现象,可是不能不说的是,比起我在台湾、香港、日本看到的大孩子的机构和设施,软硬件上的差距还是非常大的。就像我们早期康复机构的训练水平和日本、台湾、香港间的也有很大差距一样的,虽然老吴院长和他的团队所做的努力非常令人敬佩,但是距离我在日本、台湾的成人养护设施、庇护工场、社区公寓里看到的场景,服务的品质和孩子们的生活质量来说,是有很大的追赶空间。就举台湾为例,中重度无语言的孩子们也可以去上班,在馒头工坊里他们分工合作做馒头,在社区的公寓楼里,能力较好有独立生活能力的孩子们可以自己安排工作生活,有生活老师照顾陪伴他们。他们的生活同样多姿多彩。或者我们认识的妞妞,她白天去日间机构工作活动,自己回家做饭做菜,以后即使父母老去,也完全可以独立生活,只要弟弟偶而关心一下。妞妈说甚至她还可以照顾弟弟,因为她会做菜收拾家里。
但是在中国,我们目前无处可去。悦苗还是我所知道的,上海地区目前唯一一个能为成人自闭症提供养护的机构,是由一个残疾老人,老吴院长尽他最大努力给了这些孩子一个家。他和老师们能做到这个份上,真心不容易啊。我做了十年的青聪泉,或许具备了一些专业知识,可是叫我今天带一支队伍去做大龄孩子的设施,我还是不敢。责任太重,挑战更多,如果不是政府力量去托底和支撑,凭民间力量,这个担子真是要把人压垮。
老吴院长和小范院长让我说两句,我只有表达对他们两代院长的敬意,既然来了,也不怕他们见怪,都是同路人,就谈了几点自己的体会:机构的定位是什么,是只想做一个给孩子提供挡风遮雨的容身之所,还是提供有品质有内容的专业服务?模式也要随着定位不同而调整,在目前资源不足的情况下,筹资,收费,队伍管理,人员素质,都要相应发生变化。改革和创新是难免的,新老班子的思想碰撞也是现实问题,最后要坚持办院的规则,不能仅凭爱心,而是要规范。
一口气说了四点,老吴院长丝毫没有责怪我的班门弄斧,而是频频点头说,我说的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在老吴院长面前,我遇到的困难根本就不止一提,但现在他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他的年龄问题,他有很多的梦想,可精力和时间是否允许他去亲自实现这些伟大梦想?公益机构的第一代创始人如何交班,也是一个不容易逾越的困难。以小范院长为代表的年轻一代,她们又该如何接过这沉甸甸的重任,不辜负前任的重托,也是非常之不容易啊!
回来以后,我一直在想着悦苗的难题,目前没有答案。看了大孩子,再回到我们小孩子的未来。今天大部分年轻的父母还在各自奋战,寄希望于让孩子更大进步,缩短和普通孩子的差距,早日回到主流学校就好了。即使有些家庭面对了这个事实,进了辅读学校,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未来会怎样,想都不敢想。可是我看到听到的这些,让我很清楚的看到一个事实,那就是如果我们不做什么,未来有一天,当父母老去,我们的孩子也将面临无处可去的境遇。悦苗的不易是在于,这样的机构对资金是一个巨大的压力,商业模式无法运行,公益模式目前还未成熟,机构存活都是挑战,如何提升服务品质?
我可以做些什么?我能作的非常有限,只能抓住每次的机会,无论是写提案,大会发言,外出宣讲,搞四月二日的活动,还是在这里写专栏,我首先能做的就是为孩子们呼吁,今天的孩子年龄还小,还有爸爸妈妈照顾,也还有时间让社会和政府早点动起来,渐渐摸索出一条星星之路。同时也不断给爸爸妈妈们支持和鼓励,你们要站出来发声音,不要只顾着早期训练,各家提高自己孩子的能力当然是对的,可是我们必须接受的一个事实是,无论我们怎么努力,我们的孩子都是需要不同程度的社会支援才能独立生活的。而这是目前在中国,几乎是荒漠一片。家长们必须认清这个事实,单打独斗无法让社会真正了解我们这个群体,应该先让大家知道需要政府和社会可以为这些孩子做什么,未来我们才能安然交托的那一天。
就如同母亲最担心的是当我老了,我的孩子会怎么样。作为一个民间机构的创始人,我最担心的应该就是和老吴院长一样,当我老了,我的孩子都还好吗?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们的孩子都要长大,我们都要年老,这是自然规律,到那时如果我看到情况依然如昔,社会和环境都没有任何改变,我会责怪我自己,在我年轻的时候,没有为他们做应该做的事情。亲爱的爸爸妈妈们,老师小伙伴们,我们一起为孩子们的未来一起加油!